作诗
杨恩寿是一个诗人。在《七月初二钞乙丑诗稿》中记载“公余便整饰历年诗稿,有同治五年(丙寅)六月廿六日钞辛酉年诗稿,廿七日钞壬戌年诗稿,且删且改,终不惬心。”“且删且改,终不惬心”,可见其为诗之谨严深沉,足以当之。
(资料图)
来北流未久,便是荔枝成熟期。恩寿向慕东坡日啖三百颗之雅兴,尝以荔枝下玫瑰清香酒,酕醄欲仙。作《咏鲜荔枝》诗四首,今录其一。“清昼纹窗啖荔枝,此行不枉费游赀。一帘晓日登盘候,五月熏风入市时。羞与朱樱论声价,好同红豆系相思。描摹艳冶奇浓态,画手诗心两未宜。”
恩寿到北流随即凭吊伏波将军庙。日记云:“重建将军庙,乃马新息像也。据鞍老将,威震百蛮。此日香烟不以明珠而夺,入庙瞻仰,犹见一车两马择君而事时焉。”
恩寿饱读诗书,所作怀古诗充满书卷气,其后作《谒伏波将军祠》:“车马遨游日,干戈择主年。君臣原旧雨,祠宇遍蛮天。白水风云合,丹心霄汉悬。井蛙空自大,铜马看高骞。草窃群雄戢,椒房戚谊联。是翁真矍铄,有子戎轻寰。短笛门生和,铙歌乐府传。归山谋早决,裹革志何坚。西笑长安远,南征阃寄专。雌凤蛮女寨,毒雾武溪舷。路阻滔滔水,军行踮踮鸢。篷窗藤峡雨,旗影桂林烟。功未壶头竟,人犹曳足怜。威声中外慑,帝眷始终全。□任兼金铄,恩从瑞玉延。谤书当日集,祀事此邦虔。荔子山三面,榕阴屋一椽。据鞍人宛在,佩剑气森然。殿比云台阔,名垂诸葛先。乳钟声断续,腰鼓响阗天。伏腊乌牛血,迎神锦峒弦。将军犹赫濯,有客独流连。此日边氛恶,妖风绝缴扇。九真莽烽燧,五岭遍戈矛。未免伤棋局,安能起昔贤。摩挲访铜柱,想像驶楼船。槛外灵旗冷,神前热泪溅。悠悠竟终古,渺渺此长川。鸦阵斜阳里,蛛丝古瓦边。归途忍平视,薏苡满秋田。”这首长诗感情沉重虔诚,对马援充满了敬意和同情,吟哦之间极带忧国之心。行云雁阵,一气呵成,简直就是一篇浓缩的《后汉书马援传》。北流河边街旧有将军庙,为居民节日吊祭伏波之处,清季且有将军庙无日无戏之盛,民国间改为学校,而今已铲平开发为小区矣,扼腕!扼腕!
恩寿自谓“半生所造,以曲子为最,诗次之”,可见其对己诗的看重。在北流,他作诗数十首,就中小诗亦多有可圈可点者,兹举一例:“末路谁朋友,他乡有弟兄。频年不得意,久病若为情。仙境偶然到,尘缘何日清。谋生苦无术,底事学长生。”(《游勾漏有感》)游勾漏,他叹惜诗刻寥寥,诗无佳者,拟赋长歌以镇之,因公冗而未果。同治五年九月十七日,即杨恩寿离官北流前四天,日记云:“游勾漏洞,携所刻诗碣安置石壁。周览洞天,盘桓久之,觉青山送客,丹灶留烟,益增人恋恋也。”此所说的诗碣,未知是否即凡四十八句的《勾漏洞放歌》(诗见民国版《北流县志》)
童生试
童生试是明清两代取得“生员”资格的一系列考试,包括县试、府试和院试这三级台阶,县试是最低一级的考试,由县令主其事。杨恩寿是同治五年北流县童生试主要阅卷官,又襄理县令从头筹办各项考务。五年“正月初七日往考棚阅工,伐木之声,丁丁盈耳。时已示期本月既望扃试童军,未审能完工否也。”
正月二十日举行科试头场,“得童生七百七十四人。首题《君子学道》,次题《其子弟从之》,诗题《道是春风及第花》,得”风“字。未冠首题《以吾一日》,次、诗同。》”从此可见,童生试分已冠及未冠两种年龄命题,有文题和诗题,文题分首题和次题(可能是任选一题作文吧)。
经过这样一轮轮的折腾,初六日出榜,取廖麟宝等九十六人,廖麟宝年已八十。到初八日还有最后一次“终复”试,这次“终覆”试出的题目吊脆得很,堪称偏题怪题的标本,试录如下:
“终复首题《入》"卫君\’章作破、承、起讲;次题《北》"学于中国\’句作提比;三题《流》"荒亡\’作中比;四题《学》"时习\’章作后比;另出《生》"亦我所欲也\’句、《员》"以为\’句二题作破、承、起讲,代诗。另调廖麟宝二十四人于明日入署面试。”
“终复”是不考诗了,只出了四道文题,让考生作起承转合的八股文。如果对四书五经这些圣贤书不是读得滚瓜烂熟,就很难下手,遑论考得高分!难怪童生廖公公考到了八十岁还在考。
初九日日记:试二十四人于内堂,题乃“近者说,远者来”子夏为莒父宰:诗题“二十四番花信风”,得“风”字,亥初发长榜,以杨巍冠军。(长榜录几人?廖公公是否上榜,日记中未言及,念念)
初十日日记:考事已毕,如释重负,神为之清。
从同治五年正月二十日一直考到二月初八日“终复”,这是一场马拉松的考试淘尽黄沙只剩下二十四个幸运儿。这些幸运儿过些时候府(州)试、院试,院试录取了才称升为生员(秀才),考不上呢,就是考到一百岁还得称童生。考得生员的人便得到若干特权,其中有一条是被认为是地方上的知识分子了,地位提高了,见了县太爷也不用下跪了。
敝乡童生廖麟宝公公,在同治六年乡试中,为附生,赐副榜,开始得了功名。同治十二年乡试,覆赐举人,同治十三年乡试,覆赐翰林院检讨衔。都是荣誉性的衔头。
光绪四年(1878年)修《北流县志》,廖麟宝老先生以附贡身份担任采访员,已经是九十二岁的老人了。
除在童生试整个过程中担任官方主要角色之外,恩寿还为当时著名于桂东南和粤西一带的铜阳书院阅课卷,有日记云:“日中阅书院课卷。生题《三人行必有我师焉,择其善者而从之》;《赋得"烧眼碧池莲\’得”陶“字,宋陶弼游勾漏诗也。童题《”东里子产润色之“至”问管仲“》,赋得”时还读我书“》得”陶“字。挥汗评文,迄少佳趣。”从书院的日课题目(相当于今天高、初中的平时考试吧?)、可见在书院所学的都是为日后县试、府试、院试服务的,“青春作赋,皓首穷经”,此之谓乎!
靖匪
杨恩寿为官北流的一年多里,太平天国新亡,但北流依然匪乱频仍,县官致力于剿灭,对擒获的匪首有杀无赦。因而在《日记》中涉及匪乱的记述亦复不少。如“邑付有蚊子牛者,积年巨猾也,打死仗,扎硬寨,为贼中之尤。今夏自石头圩为官军击散,飘忽无常,近始逡巡归里,为团练所杀。”如“申刻据团绅拿获今年复叛亦首逆梁安之父梁七,梁安现已他窜,勒限十日令其交出。如“桂平巨匪姚新昌,乞抚后仍踞垌心谋逆,至是叛迹昭著,桂平令徐哓山率壮往讨之。垌心毗连北流,奉中丞飞檄集练防堵。当即飞调附近各团,择隘防诸”。
“中丞饬查北流自道光二十八年起各里被匪情形,造具清册(呈报)”。从这则日记,可见清政府在同治之初,各省巡抚要求各地对太平天国整个过程进行疏理总结;而杨恩寿则仿《靖逆记》及《武功记盛》的写法,详明地写好呈上。
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太平天国虽已崩颓,而地方土匪仍盛,乞怃之后又叛,反复无常。奉大府令,各县派出兵力协剿州地之贼,亦颇见成效。
“邑有着匪凌二妹者,倡乱数年,屡捕未获,近复广结匪党,盘踞民乐圩一带,叠奉大府檄饬,设法严拿。该团绅士陈开运者,乃遣人行间,啖其党以重利,至是刺杀之,献首悬示,一邑肃然。”
桂平败匪谢四,窜入北流新圩,“六兄督壮亲往捕之,因拒埔当被格杀”:拿获夥匪张金陵四名,五日后夥匪四名亦被处决。“拳恋田贼巢已于昨夜攻克,首逆姚新倡在逃未获。”
“邑有积匪林亚八者,拒捕登时杀死事主,今日始伏法。”
“闻姚逆新倡于今日在州城正法,此倡乱十余年屡抚屡叛之渠魁也一旦歼除,大快人意。”
“中丞饬查北流自道光二十八年起各里被匪情形,造具清册(呈报)”。从这则日记,可见清政府在同治之初,各省巡抚要求各地对太平天国整个过程进行疏理总结;而杨恩寿则仿《靖逆记》及《武功记盛》的写法,详明地写好呈上。
频频捷报,反映了其时清朝已握有剿贼的主动权,至于县衙如何出兵,县令如何亲督丁壮擒杀匪贼,丁壮如何踊跃奉命,等等,在日记中多有记载,足以反映北流在同治初年由乱到治的政局态势。
杨恩寿居官北流高层,接触面较广,大凡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军事、山川,官场、科场,风俗民情,等等,都在日记中有所反映;轶闻趣事亦复不少,中有足以令人喷饭者,这样,《坦园日记·北流日记〉》就成了研究晚清桂东南历史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。
杨氏是性情中人,文字功力深厚,是则《北流日记》又可当作文学作品来欣赏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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